炙

摘自《水指甲诗集》

5岁或者更早时，他常常把她抱在腿上
她像只小羊羔一般被圈在他怀里
大人们都说他很喜欢她
古今中外琴棋书画
他似乎什么都懂一点
而且乐意教她
他对其他人傲慢无礼又凶神恶煞
却总是笑眯眯地对她
除了一点
他太喜欢她了
抱着她都不够
一双手总隔着或穿过她的衣服
在她身体上下游走

她觉得他有点太过热情
她想逃走却挣脱不掉那双大手

10岁时她很久不见他
却听到他的事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捉奸，一楼，爬窗，打架，花心
她从大人们眉飞色舞的眼角唇边
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字眼
她看到他老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那时她以为她懂了
哦，原来是这样
她早知道他不是个好丈夫
记忆里他从来没像看着她一样
笑眯眯地看着他老婆
只是她从来不知
做坏事也可以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13岁时她开始有喜欢的男孩子
开始有需要努力的学业
开始忙碌地长大
她很少有时间去他家
他的头发日渐稀疏
看人时依旧凶神恶煞
偶然相见的日子
他早已不再把她抱在腿上
却还是对她笑眯眯的逢人就夸
他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欣赏
他看她时的眼睛总是闪闪发光
她总觉得那不止是慈爱的目光

18岁时，她远走它乡
他也和家人去了其他地方
他们偶尔电话问候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明白
5岁时他对她不仅仅是喜欢
他笑眯眯的目光里其实包裹着狰狞可憎
他稀疏的额头袒露着猥琐不堪
他温暖的大手满是猥亵肮脏
儿时大段的美好回忆
让她无比恶心反胃
她恨她的父母没有对她尽到应尽的保护
她恨他卑劣地利用她的年幼无知
更加恨这段让她屈辱不堪的往事
无法对任何人，包括他本人，提及

23岁时，她从尿湿的开裆裤长成一袭华美的晚礼服
不再如18岁时激烈
心底却仍埋有怨恨
他的儿子邀请她去他家
她稍作犹豫后欣然前往
他的头发都掉光了吧，她恶毒地想
她紧张又骄傲地准备迎接他的目光
那熟悉的发光的目光
她要用最妖娆的姿态吸引他垂涎
然后用高傲的眼神回赠
指使他如奴仆

他走了很远的路来迎接
她远远看到他黄昏中的身影
竟有些萧瑟
他稍作寒暄便接过她的行李转身带路
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眼睛
那双从小到大一见她就发光的眸子呢？
目光所及
她只看到一个谦卑的秃顶的中年男人
佝偻在一件过大的工作服里与世无争地慢慢踱步
他一边笑着和他老婆说话
一边偶尔回头叮嘱她一些琐事
她趁这间隙不顾一切地抓他的目光四处探寻
却找不到哪怕一丁点锋芒和欲望
他像只小羊羔一般卑微无害

那一刻她突然醒悟
在她如花般盛放的这些年
那个高大、跋扈、颐指气使的男人
已一如他曾经张扬蓬勃的性欲
垂垂老矣地永远熄灭在岁月的烟尘里了

她站在原地
心中的怨恨霎那消失
突然觉得这世间
没有什么不可原谅